我掌心已全是冷汗，捏在指间的棋子似是刚从水里捞起的鹅卵石一般滑腻，陡然闻听他们筹谋的事情，我怎么用力都没办法让自己继续气定神闲地专注在棋盘上。
一向摆出一副置身事外之态的母妃竟然在背后殚精竭虑地要拥立宗渊，我一时之间难以参透这其中关窍。
但我是清楚地知道，古往今来举旗篡位者数不胜数，从未止歇。功成者自然一朝名垂，但那只是凤毛麟角，若是失败了，便是粉身碎骨，还不知要连累多少旁人。
究竟是什么让宗渊和母妃踏上了这条凶险异常的不归之路，到底有多少我不知道，或者我不记得的事情。
但既然这是他们的决定，我便只好……
我的手抬起又放下，“算了，我认输了。”
宗渊一颗颗地拾起棋子，黑与白又分立两侧。
“你害怕了吗？后悔了吗？”
我默不作答，只反问道：“你对我失望了？”
“不会。一元复始，万象更新，若你真有别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即便你现在就去告发我，我也……”
我迫不及待地打断他，“别说傻话了。既然你和母妃心意已决，我哪有不追随你们的道理。太子宗殇张狂无道，四世子宗历又张扬无度，至于父皇……”
我眼前浮现出楚玉的脸，不知她是怎样度过在他乡的日日夜夜的，又是怎样承欢于一个根本素未谋面的男子的床榻。
我只能苦笑。
的确，如果只是随波逐流，顺着这条路走下去，楚玉就是我的榜样。
我既然无法逃出升天，也不能一味消沉，该为自己做点打算了。
“你说的不错，一元复始，万象更新，这乾坤世界也该换一换面貌了。”
宗渊激动地握住我的手，“朗朗，谢谢你这样理解我，若有他日，我定不会负你。”
我到底是明智还是愚蠢，宗源到底是不是我能够托付得人，我只看见他眼中的光辉，此生最好的韶华似乎都都要融化到他漆黑的眸子里了。
如果说之前我有如在**大海中求生，莽撞而没有方向，徒手对抗着虚空中的敌手。那么从今往后，我和宗渊总算是认清了彼此，我也清楚自己该向何处发力了。
送走了宗渊，蹑手蹑脚走进了母妃的寝殿，却见母妃并没有睡着，而是随意地坐在床榻上，盯着面前的一个锦盒出神。
我慢慢走了过去，母妃看到了我，却没有转头，她似乎在等着我靠近。
我提起衣服的下摆，轻轻坐在母妃身侧。那只锦盒虚掩着，因从未见母妃示人，所以我也不敢妄自打开。
母妃拢起垂在我脸庞的碎发，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至少有一点你该感谢你的父皇，如果当年不是他强行要我，大概也就不会有今日的你，也不会有今日的宗渊了。”
这哀怨如此深刻，哪怕我是她亲生的骨血她似乎都无法原谅，因为我的身体里留着的另一半血，来自那个她厌恶，不，或许该说是憎恨的人。
原来一切的莺莺燕燕和举案齐眉都是梦幻泡影，原来对母妃来说，这金碧辉煌的宫殿，只是一个豪华无比，硕大无朋的囚笼，圈起了她一生的荣华，也圈禁了她一生的幸福。
她给了我生命，也将我置于这荣华之中，我便亏欠了她的。而我能偿还的方式，就是替她了结了那个给予她一切的男人。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于一个执着坚韧的妇人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
是啊，母妃焉能不恨，即便是我，只要想到将来会被父皇乱点一通鸳鸯谱就已经如百爪挠心了，母妃曾经有过最好的爱情，却被父皇硬生生腰斩。
这恨意在这几十载的光阴里，只会如佳酿美酒，越发地浓烈吧。
光阴荏苒，母妃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而我和宗渊也被命运推到了十字路口。
年节的气氛眼看着一天天消解了，转眼春节到了尾声，二月二龙抬头，父皇依照惯例要到城郊的感业寺去祭天。寺庙依山而建，皇城里的皑皑白雪才刚开始消解，听说山下的迎春花都已经开始抽芽了。
两位姐姐憋闷了一整个冬天不能施展，听说外面的世界春色已经降临，哪里还坐得住呢，对着父皇三番两次地央求，父皇终于是应允了，说这次祭天，带着公主和皇子同行。
许久没有机会到外面去疏散下筋骨了，我听到这个消息心里竟也有些雀跃和蠢蠢欲动。
话说这感业寺除了是一出皇家寺庙外，还颇有一些来历。
前朝山河破碎之时，父皇为表仁厚，凡有生养的后妃随子女流放边关，或没入后宫为奴，而为生养的嫔妃则被安置在这感业寺中。
每年二月二的祭天在此，也是为表皇恩浩荡，昭告天下父皇的君恩和仁政而已。
母妃心里其实是不愿我去的，怎么听这感业寺对为婚配的公主来说，总是不太好，里面的女子常伴青灯古佛，说白了只是一群如行尸走肉般的未亡人而已。
但作为公主是不用入正殿祭祀的，我们只是搭上个顺风车，前去游山玩水而已，如此一来，母妃也不好再阻拦了，只嘱咐我不要忘形，别跟着那两个姐姐胡闹过了头。
感业寺一行也尽显了皇家气派，几百人的带队伍浩浩荡荡，一路都是黎民百姓皆夹到高呼万岁，父皇器宇轩昂，太子骑着马紧随其后，也是一副天下进入囊中的意气风发的模样。
所以说，权利真的是一条毒蛇，专门蛊惑人心，一旦被它缠住，体会过那君临天下的滋味，便是欲罢不能了。
尧玉和清玉一路上有说有笑，兴致来了还朝着路边的百姓挥舞锦帕，正是最活泼的年纪，她们全然没有一点女儿家的矜持。
我看了也忍不住好笑，真是造化弄人，我这个六公主的身体里，却住着一个暮气沉沉的灵魂，还不及我两个姐姐半分的开朗。
“待会儿父皇去祭天，我们便先一步去登高如何？”
尧玉兴奋地说着好玩的点子，清玉也随声附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