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虽然端着一副商量的口气，可大家都明白，这样老少欢喜的日子，宗渊怎么能拒绝圣意。毕竟留在宫中陪伴太后，一来能彰显为孙的孝心，二来也是皇帝对自己的看重。
可大概很少有人明白，这份看重的背后，实则埋藏着猜忌和不安。
在诸位世子中，宗渊的才华和天赋都是突出的，父皇只有把他留在眼皮底下好好看管，才能高枕无忧吧。什么陪伴太后，不过是假借的托辞罢了。
宗渊起身行礼谢恩，我也只能在心里默默为他惋惜。
父皇纵观全局，要权衡各方势力，考量左右的得失和利弊，就算是牺牲他这个侄子的自由和幸福，又算得了什么呢？
或许太子妃有孕一事更是警醒了父皇，无论如何，江山基业儿都要牢牢握在嫡系血脉的手中。
贺春之仪散去，年尾接着年头，宫中要尽的礼仪也去了大半了，剩下的朝岁和祭天的事儿，与我们这些深居后宫的公主无关。
所以这段时间正是难得的闲暇时光，任凭这宫里有什么荣耀和丑恶，似乎也都白皑皑白雪暂时埋藏了起来。
这日，我赖在母妃宫中，先吃着果品，就着敬献的香茶，斜倚在软榻上，对着面前一盘棋出神。
雪天已经停歇，只是廊下宫人扫在一处的雪堆晃得我迷迷糊糊昏昏欲睡，只听到母妃唤我道：
“看你成天像个猫儿一样窝在宫里，按说合宫之中你是**，真是明艳活泼的时候，连尧玉和清玉都整日贪玩，听说昨儿个爬到凌霄阁，打碎了那里的琉璃盏被你父皇训斥了一通。
我看你倒是沉得住性子，整天不是习字就是看书的，比男子还要勤勉学习。我这心里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呢？”
我心不在焉地挪动着棋子，我自然明白自己为何和别的公主不同，其实我与这里的每个人都不同，不管我表面是冷眼旁观还是虚与委蛇，只有我知道自己是多么格格不入。
那日梅园中的一幕至今叫我耿耿于怀，所以更加懒于出门见人，也不怪母妃说我心思过深。
单单想着身为女子，只等成年后被父皇指婚，成为稳固帝国基业的一块砖石，填平亲疏之间的沟壑。我眼看自己一步步走向这样的结局，自然欢笑日减了。
“母妃好生奇怪，难道是要我向姐姐们那样淘气闯祸才高兴吗？我整日窝在宫里陪伴母亲怎么还来问我的过错。”
母妃伸手过来推了推我的脑门，“你别光知道在我这里耍贫嘴，就算你喜静不喜动，也该到别的宫里去走动走动。与他人交好联络，也能历练自己的性子。”
说到这儿我更要苦笑了。
如果楚玉还在，我心里的苦闷还能对她言说一二。哪怕是柔婕妤，因她与我年龄相仿有颇为投缘，我本不以庶母的眼光看待她。可偏偏她也是别人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两相对立，只是徒增伤感。
所以我心里也默默将她拒之门外了。
我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这一茬给敷衍过去，站在外面的一个小太监小碎步进来通报，“三世子求见。”
我把夹在指尖未落下的一枚棋子放回雀屏描金的罐中，刚准备离开却被母妃给按住了。
“三世子不是外人，你何必急着躲开，就在这坐着吧。”
说完母妃就转身命人领世子进来。
人未到而香气先至，随着一阵清冽的兰草香气，我还没回过神来，宗渊已经跪拜在母妃面前。我趁他低着头便偷偷看他一眼，难得他不再是一身素服，看上去更加俊秀了。
母妃唤他起身，我们彼此又见礼之后，再各自坐下。
宗渊带来的一名奴仆捧着一盒点心放在案上，“我看六妹喜欢甜食，这是城内御品堂的枣泥栗子糕，我觉得还能入口，便给六妹带了一份。”
我族自北方偏远之地而来，父皇喜欢荤腥和重口味的食物，宫中师傅做的甜点也都逢迎着父皇的喜好。
我的故乡却是在南方的，之前和宗渊一起南下治水，那里的甜食狠狠解了我思乡之苦，原来他还记得。
我看着那盒精致的点心却不言语，母妃于是代我说道，“到底是你这男儿出入方便，最可贵的还是你这份心意。”
“皇伯母言重了。”
他这一声皇伯母倒是提醒了我，大概因为太后的关系，宗渊对我母妃恭敬且爱戴，母妃虽不是他的庶母，却待他比太子和宗历更亲和。
其实这宫中的女人，哪个不巴望着能生个儿子，公主们虽然都冰雪可爱，可那份可爱终究是别人家的东西，是镜中花水中月，聊胜于无罢了。
皇子却不同了，哪怕不能继承大统，但成年后有了自己的封地，可以带着母亲颐养天年，终其一生，这是皇宫中后妃最好的归宿了。
所以母妃厚待宗渊其实也不奇怪吧，况且宗渊的确稳重可靠，母妃识人的眼光向来很犀利。
“你们都退下吧，不传你们都不用进来伺候了。”
一屋子七八个奴才鱼贯而出，内堂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的。
我心里不免疑惑，母妃待人掩上房门后才继续说道：“先前看万岁驳了你出宫之事，还担心你要消沉懈怠，但今日看你还是神采奕奕的，这就放心了许多。”
“凡是都有两面，虽然宫外世界辽阔，生活也更自由，但陛下若不放心，我到哪儿都是束手束脚的。况且太后和皇伯母对我多加照顾，如此深宫日子也不那样难熬了。”
宗渊说着，眉眼间闪着莫可言说镇定自若的光芒，还是不是拿眼觑我，我只当不知。
“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不过你向来都是个懂事的孩子，最能体察上意。万岁一天天老去，人一老，心思就像大树一样盘根错节。但只要能摸准这棵树向着什么方向生长，便也不至于危及自身生存的空间。”
“皇伯母所言甚是，闻听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侄儿受教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