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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女人的问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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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想见,在全国上下引起了何等的反响。

如果说缠足是小节——毕竟这年头女子足不出户,你真要掩盖,不让老婆女儿出门谁都发现不了;贞节牌坊真的是触动了所有人的神经,因此遭到了广泛的抗议和抵制。

汪舜华当然不会坐以待毙,而是要以攻代守。

刚颁布了诏书,已经许久没有接见命妇的汪舜华拨冗在清宁宫接受了命妇的朝贺,然后就抓住一大批还没放足的——缠足和没缠足走路的姿势是不同的,当然要一下子改变也不现实,但可以做文章。

发现走在中间的一个年轻命妇袅袅婷婷的,汪舜华认得是信国公汤杰的夫人刘氏,招她近前,问:“放足了吗?”

刘氏显然被吓倒了,话也说的磕磕绊绊的:“放…放了。”

汪舜华毫不客气,示意左右检查。

刘氏几乎走不动路,全靠宫女扶持进去。

不多时候宫女回禀:“不曾放足。”

话音未毕,刘氏已经撞撞跌跌的出来,牵着汪舜华的衣袖哭拜于地:“太后恕罪!”

汪舜华脸色一变:“你犯了什么罪?”

刘氏哭哭啼啼的不敢说话,汪舜华道:“你既然知道朝廷下令放足,身为命妇,不但不带头遵照,反而欺瞒,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即刻宣旨:“刘氏褫夺诰命,不得入宫;汤杰约束不严,革了冠带闲住。”

刘氏真的快晕了,反应过来赶紧磕头;汪舜华根本不听她解释,将脸一板,喝命今日所有入宫的命妇,一一检查。

命妇们相顾失色,眼看好几个站不住差点跌倒;果然查出好几个没有放足的,也和刘氏一并处理;当时哭声一片。

不幸中的万幸,能够入宫朝觐的命妇级别比较高。

留在北京的王妃、郡王妃也就襄王系和岷王系。襄王妃和夫人已经超龄,岷王染病,汪舜华免了家眷日常的朝觐;襄王世子夫人虞氏已经放了。

官员女眷都得是重臣家眷,年龄很不小。阁臣彭时、邹干、姚夔夫人都已经超龄,就不必检查了;李贤夫人周氏差不多到龄,但也放了,汪舜华很满意。

看只是少数几个人,汪舜华也就没有犹豫;否则真要是全军覆没,还真不好收场。

循例赏了东西,众命妇退出来,互相挤了一个劫后余生的笑。

尤其虞氏想到昨晚家翁知道自己入宫觐见,专门把自己和丈夫唤了去,在房里踱步半天,才问:“脚放了没有?”

世子祁镛很奇怪父亲居然关心这个问题,襄王摇头:“汪太后不是个简单的人,我打削藩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定下了什么事,那就是一定要做的。削藩如此,土地清理如此,这回寡妇改嫁和女人放足也不例外——人家连自己寡妇的身份都不顾忌了,不要低估了她的决心;否则自己就会成为祭旗的那个。”

周氏也想到丈夫昨晚叮咛嘱咐:“太后是下定了决心的,千万不要顶风上。”

闹的这样大,自然前朝也是一片嚷嚷;尤其马上各地也跟着闹腾起来。

不要以为有哭庙案的前车之鉴,下面就会收敛着。

毕竟俊杰方识时务。

诏书刚下达,京城寡妇陈氏就自尽了,儿子李纯是个秀才。她守寡多年,等着朝廷诰封,结果得到这么个消息,一时想不开,悬梁了。

李纯没有将母亲入土为安,而是披麻戴孝敲锣打鼓的抬着尸体到孔庙外头哭;接着还有几个,没打算去的,也被附近的读书人撺掇着去;外省也有样学样,尤其是徽州等理学盛行的地区,孔庙外整整齐齐的排着死者的遗体,甚至有人为了抢位置大打出手。

汪舜华听着锦衣卫的汇报,死者家属在孔庙外哭天抢地,口口声声说着“我可怜的儿媳,守寡二十年,于节无亏;如今朝廷逼迫,唯有以死明志”云云。士子们则说着“妇人之道,从一而终;如今迫令改嫁,败坏风俗”“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国将不国”,然后一起在孔庙外放声大哭。

朱骥低着头,到底没有把话说全。

汪舜华沉默了半晌。如果是皇帝来颁布这份法令,人家劝说不行,或许还要恭维一声“皇帝仁德,不忍见鳏夫寡妇,如此使男有分,女有归”;偏偏她是个女人,还是个寡妇,估计这会儿已经开始议论太后自己按捺不住要公器私用了。

汪舜华的声音不大,但是坚定:“《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损伤了发肤,就能称其为‘不孝’;怎么自杀的,反倒成了贞洁烈妇?这又不是为免遭异族或者奸恶之徒玷污时不得已做的选择;反而是不体恤朝廷繁衍人口、匡正风气的苦心,想要以死陷君于不义。阳寿未尽,不思天地君亲的恩情未报,擅自轻生,罪莫大焉。令其家属速速收埋,以赎罪愆;若有执迷不悟,是助纣为虐,为父不慈,为子不孝,一体论罪。”

提升到“不慈不孝”的高度,但显然不足以振聋发聩。

听着衙役的恐吓,这些人不但没退,反而折腾的更起劲,叫嚷的更大声:“连寡妇守节都不行,这日子过不下去啦!”

汪舜华闻报,当即派朱骥前往抓人,以不慈不孝论罪。

不慈充其量让人家戳脊梁骨,但是不孝罪,是极其严重的罪行,杀头都是轻的。被确定为逆子的罪犯,要剥皮揎草、磨骨扬灰,残酷程度甚至超过凌迟。

不仅对本人严肃处理,还要累及整个地方。县官撤职待参,甚至会充军发配;县教谕教化不力,判斩;县衙门的鼓楼要截角,等今后出了孝子,获得旌表,方能恢复。

雍正初,出了一起弑母案,犯人剥皮,教谕处斩,县令被绞,知府流放,学政死缓,巡抚革职,全省乡试停考一届。理由是省里出了这么大的丑闻,说明这个省风气不正,读书人应该好好反省,而不是想着出来做官。

不孝罪,真的是古人不可承受之重,也就难怪陆游那样的大文豪都不敢扛逆风旗。

如今肯定不可能这样,但一旦定罪,不仅当事人死罪难逃,整个家族也将蒙羞。

群臣纷纷进言:“这样处理太过严重,恳求太后收回成命。”

汪舜华这回没有让步:“停尸不顾、束甲相攻,出位沽名、讪君卖直。为人臣,是不忠;为人父,是不慈;为人子,是不孝。不忠不孝之徒,我杀不得?”

禁军在孔庙外站岗,锦衣卫动手抓人,直接塞囚车,敲锣打鼓,招摇过市,环游京城一圈,让大家指认这个不孝子。

京城群众算是大开眼界:“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自尽居然牵连儿子不孝,嘿!”

“谁让他妈死了不埋,抬到孔庙外哭闹?”

“这不就是想不通嘛,守了二十几年,临了挣不到牌坊。”

整件事被刊登在官方报纸上,同时行文各省出动人马,再有暴尸于市、哭闹于外的,一律以此定罪。

各地相继抓了一批,大家看朝廷来真的,总算有点憷了——上次的心理阴影太大,真的担心被卷进去了;何况为了田赋还有可说的,可是为了寡妇——老娘和女儿媳妇是寡妇的还可以争口气,自家爹妈都在的,愿意背个“不慈不孝”的罪名?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三十到五十的以后有机会,但是五十岁以上的现在就可以表彰。既然拼命想拿到贞节牌坊,但是年龄不够,怎么办?——把人弄死,朝廷不能逼着人活到五十岁吧?

其实只要不太过分,汪舜华也就准备忍了。没办法,当旧时代逝去的时候,总有人自觉不自觉地会作为殉葬品同他一起埋葬;只要你们不敲锣打鼓和朝廷叫嚣,朝廷也就当没发生。

但是报上来的越来越多,如果完全视而不见,就真的刹不住了。

趁着顺天府接连报上来几起寡妇去世的奏疏,汪舜华在朝堂上大骂:“怎么就这么巧,怎么多节妇这时候死了?是自杀,还是他杀?”

吩咐朱骥:“查,拿出看家的本事,给我好好的查!”

朱骥下了朝就亲自带人直奔死者家,能守节的都是小康之家往上,更兼是个节妇,觉得光彩,因此后事颇为隆重。

当着众多街坊邻居的面开棺,那家人还想阻拦,锦衣卫的刀子掏出来,谁敢擅动;仵作当场验尸:“口眼开、手散、发慢,喉下血脉不行,痕迹浅淡;舌不出,亦不抵齿;项上肉有指爪痕,当是被人勒杀,假作自缢无疑。”

死者的儿子媳妇当场就跪了。

当天,朱骥带着锦衣卫一共跑了四家,北镇抚司的仵作不愧是专业的,当即查出有三起是被人谋害,有的是趁夜蒙着被子捂死,有的是用药毒杀。

汪舜华在朝堂上大发雷霆:“四起案子,就有三起是家人谋杀,其中一起是被儿子谋杀!首善之区尚且如此,外省还不知道怎么着!这就是你们说的世风日下国将不国?我看这样下去,真是国将不国!为了一座贞节牌坊,就敢朝亲娘下手,那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今天有这样的事,以前有没有?前些天摆在孔庙外头的,是不是都是自杀的?还是被自杀的?”

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汪太后要借题发挥,下面也就只有忍者。

马上行文各地衙门,对于死亡的妇女,必须一一验明,确系自杀的,由家人料理后事;如果是被杀的,当场拿问——你们不就是想骗钱吗,没钱拿甚至要送命才会消停!

——别以为静悄悄的杀人埋了,朝廷就没办法;现在不仅针对节妇,还针对待嫁女,否则你们还要在我耳边嗡嗡嗡。

果然,各省相继发现有族人杀死守节妇女的问题,另外还有不少为了抢夺寡妇或者未婚女财产而杀人的事情,尤其是无父无母的孤女,被觊觎家财的叔伯兄弟杀害,并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汪舜华下旨,证据确凿的,所有参与的一律以杀人论罪,并抄没家产。

妇女守节在当时根深蒂固,自然数量相当不少,一连抓了几百号人到北京,准备秋后问斩,但是各地还是不断地发现有人在杀害寡妇,手段也是层出不穷。

有压迫就有反抗,很多妇女知道朝廷严禁殉节,想尽办法跑出来报官;甚至有一起少女被人勒了脖子拉去埋了,那家买通了仵作,当做疾病身亡,哪知道人没死,匆匆忙忙的也没捆住手脚,路上将棺材顶开了,吓煞一票人。

但是这样抓下去,大家都有点发憷。

陆瑜就建议:“请太后取消了禁令,否则还有更多的女人遭殃!”

但是汪舜华的态度很坚决:“捉一个算一个,捉两个算一双!”

一直没说话的于谦这回点头:“凡事最忌半途而废,现在如果从宽发落,两道旨意无疑沦为废纸,朝廷的威信也势必荡然无存。”

既然太后和首辅下定了决心,那么就没有什么疑问了。

但杀人不能成为唯一的手段。

就在全国上下闹哄哄的时候,汪舜华亲自审定了成都武侯祠的改建方案。“君臣同祀”自来是千古佳话,可是在明朝出现了一些变化。看到成都昭烈庙门可罗雀,隔壁的武侯祠却香火鼎盛,刚刚就国的蜀王朱椿很是不快,于是废武侯祠,将诸葛亮塑像移到了昭烈庙之北,本意是要祭祀诸葛,必须先祭祀刘备;却没想到“门额大书昭烈庙,世人尽道武侯祠”;不仅如此,当时以北为尊,刘备彻底成了丞相的看门人。

汪舜华倒没有改变的意思,只是下旨在刘备身边恢复刘禅的塑像。

群臣认为此举不妥。

汪舜华叹了口气:“当年我也挺瞧不起‘扶不起的阿斗’,可是如今想想他也不坏,有自知之明,任贤用能,不妄杀不妄动,只是生不逢时,赶上大争之世,季汉又国力孱弱,做了亡国之君;若是生在太平年间,未尝不是个合格的守成之君。后代皇帝若都能有阿斗的心胸气度,就该感谢列祖列宗了。”

群臣低头,汪太后这话意有所指啊。

与此同时,武侯祠还接受了太后的另外一样礼物,就是有名的“攻心联”:

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

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

朝臣士绅品味着字里行间的意思,百姓们则纷纷议论:“国朝居然有比刘阿斗都不如的皇帝,还俩。”

汪舜华则转头和于谦等人继续商量:“杀人容易,但问题是还要解决的。”

人口是重要的社会资源,何况杀了就一了百了,或许可以震慑一时,但过了就忘了;当年空印案、郭桓案何其轰动,结果太祖一去,贪腐之风还不是愈演愈烈。

必须要移风易俗。

何况,还有重要的社会势力需要解决:宗族势力。

宗族势力在后代与宗教宗派一样,受到各级政府的重视和警惕。但在现在,它是朝廷和社会稳定的重要基石。

当然反过来说,它是朝廷管理地方的绊脚石。

此前朝廷强调,严禁土地投献。然而叔伯兄弟要把土地送给自家人,这叫行贿吗?

在土地清理中,朝臣也注意到在宗族势力强大的地方,族长的话甚至超过朝廷的诏令。他们听话还好,但往往相互串联,抗拒土地清理,甚至动用宗族势力威逼朝廷让步。

不幸的是,在涉及到利益的时候,往往是后者。

是可忍孰不可忍?

汪舜华某一刻几乎理解了“破四旧”的历史意义,但是没办法,现在朝廷没有这样的勇气和能力。

因为对于天下,皇帝也是一家之长。

既然享受了这种制度的便利,也就不可能将它彻底否定。

但有必要进行适度的限制。

但不能和朝臣商量,哪怕于谦,也不能。

汪舜华琢磨着,宗族势力之所以长期存在,根本原因还在于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人民流动性不大,习惯蜗居在一片小天地,自然就有了小霸王、土皇帝。

宗族和土司,异曲同工而已。

如果不能用权力强行摧毁,就只有等经济社会发展起来,人员流动起来,消息便捷起来,才能逐步瓦解宗族势力存在的基础。

此前,朝廷规定,对一切杀害妇女包括女婴的人犯以杀人论处,哪怕一大家子合伙杀害一个女人,也要全体抵命、绝不放过,不管资历、不管身份、不分多少。

刚刚报上来的福建一起案件,年轻丈夫死了,族人污称寡妇与人私通,将她与奸夫沉塘——偏偏有人举报,那个所谓的奸夫,是个流浪街头的哑巴!两人根本不相识。

这事被地方官报到北京。按照这个规定,凡参与案件的16岁以上男丁全部以杀人论罪,那么牵连者将超过千人。

稍早一起发生在江西的案件,也是男人死后,族人现将寡妇杀害,而后纵火,还装作救火。如果真要把所有人员全部以杀人论罪,那么至少一百人难逃死罪。

这样做,那么死亡人数绝不亚于当年太祖的“四大案”。

因此汪舜华让了一步。

主谋是必须杀的,这个没什么可说的,哪怕是父亲祖父溺杀女婴,也要问罪。

但是如果已经分家,就要减罪:如果在场,就改为流放;如果不在场,也就没什么事。

同时,如果出了杀人犯,本人子孙三代不得出仕;没有分家的族人,哪怕支脉太远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同样祸及三代。但如果以及分家,哪怕是三族以内,不受影响。

用这样的方式,逼着你们分家。

当然,哪怕分了家,宗族势力还是会长期存在,润物无声;但不管怎样,只要分了家,人心就会松散一些,就算再想动用家法私刑,朝廷就可以直接介入了。

十月底,5000多人被押往菜市口行刑,3万余人流放海南、台湾。

另一个数字是6000多名妇女被害,而没有被发现的有多少,天知道。

汪舜华在刑部呈上的处决人犯奏疏上连着画圈,只见到一个红圈圈在眼前晃,都是人命,鲜活的人命。有致仕官员,高龄耆老,也有年轻的士子,然而在世风和人命面前,一律平等。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变得冷血,但现在不是慈悲的时候。

唯以霹雳手段,方显菩萨心肠。

唯一可告慰的,是各地官府纷纷奏报:现在各地分家已经成为风俗,包括一些宗族势力极端顽固的地区,在丁壮被关押几个月后,得到分家可以免死的消息后,纷纷申请分家。

当然,这种分家有真的,也有假的,只是毕竟关乎切身利益,因此谁都不想吃亏,说着说着吵起来打起来都有,很多假分家也成了真分家,但总的来说,还算太平,毕竟自家人搞不定闹到官府,就是真没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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