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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他从不离开赤道(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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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懒得授权,发在这里,喜欢就看看吧。)

[1] 关于邂逅

(前言:云和云的相遇是冲着狂风暴雨,我和你的相遇只是一道时光。)

尤埃,他从未离开过赤道,离开过苏蒙莱特其拉小岛,是个正正宗宗、无与伦比的岛民。

也许,这里的海水不比马尔代夫浪漫、这里的海风不比索马里彪悍、这里的灯塔不比爱琴海悠久,但这里的生活恰似白云的温柔,刚刚好,刚刚好。阳光沙滩龟漫步、海风椰林鸟归宿。

尤埃最爱苏蒙莱特其拉岛上的夕阳,海面浮起一道扭曲的鲜红,偶尔有顽皮的海豚飞跃其中,人的目光总会凝视着洁白的海鸥自远方来,远方是海天一色的幽蓝、中间晕开有限的粉黛。这一幅广阔无边、多姿多彩的油画,全倒映在形单影只少年的瞳仁里。

寂寞、幻想、躁动都是有的,但尤埃总是提前望见了生命河流终将到达寻寻觅觅的终点,紧随落日的余晖没入死寂的夜幕。只有安宁才是永恒,激荡难免徒劳。所以街坊们说,这小鬼的心里并无猛虎,但存秋叶。

当你为远去的孤帆而悔恨的时候,你也将失去容身的港湾了。尤埃宁愿拒绝全世界的繁华来依偎苏蒙莱特其拉小岛温柔的怀抱,这颗赤道上炽热的绿珠。就好像那位银幕中的海上钢琴师,连爱情也不能使他踏上钢筋水泥林立的陆地,而绝非欲望太惊悚,只是往昔太舒适,哪有人会舍得?

用康妮·苏的话来说,“他的人生,不似潇洒的晚风,他是本地的一棵树,遥望晴空。”

尤埃遇上康妮·苏是迟早的。

那天风和日丽,蓝空如洗,只有海浪不甘寂寞地你来我往。尤埃再一次从苏蒙莱特其拉小岛的东端走到西端,要赶今日的夕别。隐隐约约,他从远处发现专属的礁石上盛开了一朵纯白的鲜花,走进看,才认清是个穿连衣裙的姑娘。姑娘的粉红圆帽以及齐腰乌发正承受着海风的挑逗。

碧蓝天一袭白衣,未回眸,已是多情。这便是尤埃对康妮·苏的第一感觉。

尤埃试着大方让出自己的专属夕别,寻找另一处“长亭”来观日。但是他失败了。苏蒙莱特其拉慵懒的时光把他养育成那种极为依赖往昔、难以适新的孩子,某种被心理学家称作强迫症的东东不断挠在心头。

于是康妮·苏终于和岛上唯一的同龄人搭上了话,她眼里的尤埃好像沙滩上的海龟一般慢慢吞吞、犹犹豫豫的,于是她便当了一回奔放的浪花,首先跳下礁石来到尤埃跟前,那海蓝的瞳孔洋溢着惊喜,“喂!你会说中文吗?”

“恩。”尤埃的回答一如碧海蓝天般简洁。但笑容还是很开朗的,那干净的乌黑双眼更是给康妮·苏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我一看你就像是华裔,你们的眼睛总是若有所思!”康妮·苏得意道,像是遇到福尔摩斯不在场的华生医生。她有点迫不及待,“我叫康妮·苏,我妈妈也是华裔哦!妈妈说‘苏’是古代中国一个大文人的姓氏,我喜欢文学。我来这里已经两天了耶,怎么之前都遇不到你呢?还有你们这里是养老院吗?怎么全是一些老家伙啊?喂!你怎么不说话啊?难道你是哑巴?你叫什么名字啊······”

尤埃除了笑容,不擅长其他方式来应付热情的陌生人。他只回答了一个问题,“你好,我叫尤埃,今年十七岁。”

“你这家伙,又不是相亲,干嘛要报上年龄!”康妮·苏开起玩笑来,希望对方能够说出更多的玩笑。可惜太阳已经红了脸,海水也变得妩媚起来。尤埃是万万不会错过这大自然的羞红的,他再次笑着点点头,便两三下爬上了礁石,对着夕阳盘坐下来。康妮·苏被晾在了一边。

一二三四五,时隔五年,苏蒙莱特其拉小岛西边的礁石上,那个被拉长的影子再次有了伴。

人生若只如初见,那么尤埃和康妮·苏的邂逅是美丽的,夕阳无限好。

*

[2]关于酒饮

(前言:多么希望,Tomorrow真的可以成为老规矩。)

世人总在地狱中仰望天堂,而尤埃很清楚自己身在天堂,不必寻找。所以在五年前,伙伴们争先恐后地离去,化作天边的汽笛时,他依旧赖在岛上帮奶奶打理那家“风筝饮家”。

“一杯老规矩。”康妮·苏随意按响铃铛道,她已经喝了一个星期的Tomorrow特调鸡尾酒,但第二次她就不在称其为Tomorrow,而是“老规矩”。这显得她已经喝了尤埃很多年的酒一般。

“请稍等。”尤埃习惯道。他依次从酒柜上拿下六瓶酒,都没有标签,只是从瓶子可以推断那是酒。先调0.3盎司的乳白酒液叠上柠檬片再调1.7盎司的乌黑酒液,便是一杯特色Tomorrow,从上到下黑黄白三色分明,品尝起来先苦再酸后甜,并兼辛辣酒精,有滋有味。

“我去过很多酒吧,喝过很多Tomorrow,都大同小异。但是你的却完全不同,为什么?”康妮·苏舔了一下嘴唇,那里还残留淡淡的酸甜苦辣。Tomorrow的酒精度不小,她的双颊迅速迷离了一层酡红。那酡红让尤埃想起妩媚的夕阳。

“我的老师说它的灵感来自普希金的一首诗。”但尤埃到现在也不知道普希金是谁。他也没兴趣知道。

“Если жизнь тебя обманет ,Не печалься,не сердись! В день уныния смирись:День веселья, верь, настанет。Сердце в будущем живёт;Настоящее уныло:Все мгновенно,все пройдёт;Что пройдёт, то будет мило。”康妮·苏深受启发,脱口而出那首诗的俄文原版。康妮·苏会四国语言。这点上,尤埃逊色许多,他只跟随奶奶和流行音乐学习了中文以及英文。

“你再给我调一杯,我就给你翻译这首诗。”康妮·苏一把将空空的酒杯推了过去。

“你喝醉了。”尤埃立马撤回杯子,打开水龙头清洗起来。“风筝饮家”的规矩是,一天只能提供一杯酒,你可以选择其他的饮品,譬如奶茶、果汁、可乐、苏打水等。这规矩当然不是尤埃定的,他才没有那么多心思,他只是遵守自己老师的吩咐罢了。

“你们这家店还真抠门!顾客就是上帝明白吗?”康妮·苏酒量差,酒品更不好,她每次都这样大力地敲打吧台,使得悠然的音乐夹杂了不该有的噪音。但周围年老的客人们没有一个会责备她,仅是报以淡淡的微笑。毕竟谁没年轻过呢?谁看到任性的孩子不会因缅怀过去而纵容呢?

“上帝不会醉酒。”尤埃很快榨好了一杯西瓜汁送到康妮·苏脸前。西瓜汁有很好的醒酒功效。

“那他真是可怜,想忘都忘不了。”康妮·苏呓语着,大口灌下西瓜汁,每次她都无法阻止鲜红的液体从嘴角溢出,沿着雪白的脖颈没入更加雪白的胸口。店里灯光昏黄,本身就带着醉意。

“嘿!小子别看了,非礼勿视懂吗?”

尤埃的后脑勺遭一只大手轻拍一下,被击散了注意力。少年被自家老师识破了某些隐秘心思,不禁红起脸来。

“快拖她去休息吧,不然又要到处摔杯子了,现在的孩子都这样吗?在我们那个年代,姑娘是从来不沾酒的,除非穿上艳红的嫁衣那天······”卡拉·杨挤开尤埃,一边擦拭酒杯一边陷入了沧桑的回忆,他的络腮胡每天都在修理,他灰白的头发绑成马尾显得优雅。

尤埃叹了口气,把沉醉在Tomorrow中的康妮·苏弄到屋里去了。

清晨,康妮·苏做了一个梦,梦中她变成了一只白猫,享受着主人的爱抚。那爱抚一直持续到她清醒过来,她总算明白了的确有人在抚摸她的头发。那是一个满脸皱纹、和蔼可亲的老奶奶,眯笑的眼缝比猫咪更友善。

“女孩,最好不要喝酒,这样才能在你另一半烂醉的时候扶他回家。”老奶奶的声音却是异常得带着锋芒,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哪怕她努力想要使其温柔。个中人可能猜得出她曾经是名军官。

但康妮·苏是局外人,她不服气地道,“我会找个不喝酒的另一半扶我回家。”

“那我孙子不错哦,他已经扶了你一个星期啦!”尤桑眨巴了一下眼睛打趣道。

康妮·苏一下子变得窘迫了,毕竟麻烦了别人。“谢谢,打扰了,我该回去了。”

但这时候,尤埃拖着一个粉红色的行李箱进门。进门的还有康妮·苏年老的叔公。只见他叔公先是对着尤桑敬了个严谨的军礼。然后他严厉地交代康妮·苏乖乖听话、不准任性、他不管了,就自顾自离去了。

整个过程,没有康妮·苏说话的机会。

而更可恶的是,尤埃用一种打量的眼神看着她,使她紧张。

“你会做饭吗?”

康妮·苏摇头。

“会洗衣服吗?”

摇头。

“会打扫房间吗?”

摇头。

尤埃不再询问,捂着脸困扰着,直到他想起店里差个端酒的服务员。

*

[3]关于爱好

(前言:当你到了回首往昔的时候,便会明白生活真是一本好看的书。)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打工?”

“上个星期你损坏了店里总共三十万的器材,你打算怎么赔?”

康妮·苏看看了那张清单,数十只水晶杯也的确值这个价钱,无可反驳。虽然她叔公可以摆平,但叔公已经说过不管她了。她也不可能厚颜无耻地打电话回家要钱。

但是三十万,要做到什么时候?

尤埃说这得他奶奶说了算。

“本姑娘走南闯北,遇到什么家伙不能摆平?保证三天以内把老奶奶哄得把我当心肝。”康妮·苏充满了自信,她一向认为人的小聪明只要够多,就能累积出智慧巴别塔来。

但她忘了巴别塔的结局是一个沉痛的失败。

只是干了一天,康妮·苏就迷上这份工作了。她喜欢文学,也有创作的欲望。所以店里那些老客人们醇厚的过去便使她的灵感发酵了起来。她已经习惯在工作的时候带上自己的录音机。

吧台的铃铛在尤埃的催促下响了三次,连那些听力差的老人都发现了,但是康妮·苏依旧置若罔闻。她正津津有味地聆听一个绅士打扮的老人回忆过去。

“我们请来的好像是一个女神父?”尤埃无奈地端起酒杯,自己送去。卡拉·杨只不过耸耸肩表示那不是他的决定。

每到夜里,康妮·苏会整理自己的心绪,温习听到的故事。今夜,那只原子笔依旧在她手里咔哒咔哒响,频率不改。突然她好似点燃的烟花一般跳起、旋转、飞舞,嘴里兴高采烈地喊着多国语言。

恰好尤埃就在隔壁,听到响声还以为她摔倒了,赶紧破门而入。

康妮·苏的热情已经足以冷却火山,她抱着眼前的同类跳啊跳,分享着自己的狂喜。

就在刚刚,一个年轻哲学家困惑忧郁的面孔闪过眼前,同时携带着某段剧情的碎影,如流光飞转,迅速照亮了康妮·苏的脑洞。她已经可以开始书写了。所以她像孕育了某种生命一般狂喜。

“神经病!”尤埃一把推开活蹦乱跳的康妮·苏。

一个灵感的兴高采烈打断了另一个灵感的自我实现。康妮·苏这才发现尤埃穿着围裙,上面涂满了各种颜色,已经分不出哪种才是它原来的色彩。同时他手里抓着画笔。

“你在画画?”康妮·苏睁大的眼睛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她也不在乎自己的睡衣被那肮脏的围裙弄脏了。

“不管你了。”尤埃迅速撤离,顺带关了门,绝了康妮·苏挽留的机会。

康妮·苏飞快坐会桌前,调出office word,手指飞快地敲打起来。

“不要用手指点星空,否则必有流星天降。不要用眼凝视青天,不然势必风云变幻。把头低下最好,无知就是幸福。《圣经》记载,多有智慧就多有烦愁,加增知识的就加增忧伤。

他是一个祖传的年轻哲学家,他的命运便也跟随着血脉而汹涌向前。但上天不可能不给悠久的传承设下埋伏。这一次,年轻哲学家流落到了一个······”

一个什么地方好呢?康妮·苏的脑海飞过很多她去过的好地方,埃及金字塔?北欧海盗遗船?爱尔兰乡村?法国大教堂?非洲原始部落?青藏高原?拉斯维加斯赌场?

那些美丽的场景闪过一个又一个,但都见不到年轻哲学家的身影。她要的是一个无人打扰的地方。她继续敲打键盘。

“年轻的哲学家流落到了一个赤道的孤岛,这孤岛曾是百慕大的一角,在时空的扭曲下流浪远方······”

康妮·苏一写就是一个晚上,直到故事在某个画面纠结,无法逃脱,她才像倒下的大树般一把躺在床上。凝视着空白的天花板思绪飞扬,想着想着就睡了。

和尤埃不同,她可以为喜爱的东西发狂,抛开一切。

*

[4]关于夕阳

(前言:太阳满脸通红地消失,月亮却从另一边冷冷地出现,世界的舞台从来就不缺少演员。)

夕阳的金黄洒落在百花的庭院,尤桑酣睡于轮椅中,但苍老的手却安抚着慵懒的猫咪。

这一幕祥和与宁静使得睡眼惺忪的康妮·苏诗意大发。她掏出手机来,写下几行字。

美丽啊,她就在那里,背景是蓝天。

孤独啊,她就在那里,脚底是花海。

忧伤啊,她就在那里,周身是暖阳。

她啊,是一米垂桑。

初始的悸动以后,康妮·苏回味自己的文字,还真像小孩子幼稚的儿歌。但是她喜欢这种原始的感动。那一刻她自以为走进了老人的内心,猫的美梦。

猫能有什么梦想?每天晒晒太阳,舔舔爪子便开开心心了。

但康妮·苏可不是猫,也不像尤埃是在猫的养育下长大。她在狂野地追逐更多、更多地风景与感动。

猫伸了个懒腰,不知追逐什么而去了,“康妮·啊,推我去海边散散步吧。”尤桑如梦初醒般,有丝失落。

唯一能够配得上海蓝的就只有晴天了。康妮·苏推着尤桑到了海边一个木亭休憩,咸咸的海风吹起两种颜色的头发,一黑一白。

“他姐姐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了,我从没有鼓励过他出岛,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尤桑在倾诉着什么。

“你说的是尤埃吗?他长那么大了没去过外边?”这对热爱旅行的康妮·苏来说的确是很难理解的。

“唉。”尤桑长叹一声,“他现在一定去西边看落日了,他总是抱着那个幻想,但故事都是虚假的,传说是不可能实现的·····”

尤埃披着月光回来的时候,康妮·苏正坐在门口打瞌睡。她很莫名其妙,蹦起来对着尤埃说,“以后我会陪你去夕阳下祈祷。”

“这不关你的事。”尤埃很不高兴,他不觉得自己已经跟康妮·苏熟到分享悲伤的地步。

“相信我,两个人的心声更能传达给······”

但不等康妮·苏说完,尤埃已经粗鲁地撞开木门进屋了。

第二天中午,尤埃带上水壶又要去西边了。康妮·苏的房门紧闭着毫无动静,这是否代表她说过的话并不完全可信?

尤埃的脚印刚刚踩下,又很快被海水冲走。生活如此,了无踪迹。

五年前,他不是一个人。那时候,他的姐姐总是走在前头,不停地跟他讲外面的世界有多么精彩。

人最空虚的时候,会问自己,我到底为什么而存在?

但尤埃却不同,他已经接受了所有的平淡。如果他有青春,那也是一棵最最安稳的大树。

树是不会追求或者挽留的,它就站在那儿,清风自来,尘沙任去。 它不会把任何承诺放在心上,譬如炎炎夏日贪凉者许下的一世相伴,因为它早就知道冬天迟早会到来;譬如啄木鸟许下的一生守护,因为它早就知道翅膀总会老去。人们都迁徙了,啄木鸟都灭绝了,而树依旧是那个模样,春去秋来,沧海桑田,在岁月的长河边上静静地站着,静静地感受那些大同小异的雨雪。寂静是理所当然归宿。

所以,“奢求”、“激荡”之类的字眼在尤埃的生活中只要出现在别人的故事里就够了。他从不离开赤道。

然而赤道之外却闯进了他的小岛。康妮·苏比他还要早出发,撑着一把小黄花饰的遮阳伞,一个人站在礁石上,却从不显得孤单。

“你来了。”康妮·苏很高兴。

“多管闲事。”尤埃感到莫名的烦躁,似冰水居然无故沸腾了,就在空气中,那么无所适从。有一棵大树不习惯晚风的关怀。

“你的坚持,我很感动。”康妮·苏习惯性地大胆吐出自己的心声。“但也许你也要接受现实,不能一直颓废在这个小岛上啊。有时候看着你,我就想起旅行途中歇斯底里的我,然后我便担忧,你年少的轻狂是怎么张扬的?请不要把它扼杀在心里头。”

“你见过蓝色的云吗?”尤埃反问。

“怎么可能有!”康妮·苏摇头。

“天空处处是蓝色的云,只不过你以为那是天空罢了。”尤埃很肯定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康妮·苏第一次被人问得哑口无言,甚至感到自己真的很自己为是。她很不高兴,于是不再说话,一边闷气一边送别凄美的夕阳。

尤埃?他早就沉迷了,记忆中比夕阳还要血红的火花在他眼里重现,一天又一天地将他囚禁。

*

[5]关于死亡

(前言:无法改变的过去,正是你想知道的真相——新世纪福音战士。)

那天回去的路上,满月,还是尤埃先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关于Tomorrow的那首诗你还没翻译给我听。”

康妮·苏本来是想骗酒喝的,但她觉得尤埃这根木头不会跟她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她用中文念道,“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听完康妮·苏话,尤埃恍然大悟。“原来是它,老杨那时候对我说过。”

“卡拉·杨好像很喜欢普希金。”

“不,老杨讨厌俄国人。”

“可是我那天见他翻看一本普希金的诗集,挺旧的。”

“那是他老婆喜欢的书。”

说曹操曹操到。两人居然在一个山头遇到了卡拉·杨,他一个人站在十字碑前,两者的影子重叠。卡拉·杨还端着一杯散发淡淡荧光的乳白色鸡尾酒,正喃喃自语。

康妮·苏要去打招呼,但尤埃拉住了她。尤埃跟她解释,今天是卡拉·杨亡妻的忌日。两人做了最好的选择,像无关的夜风一般擦肩离去。

也许是被卡拉·杨的情绪所感染,两人都不说话。

这一回轮到康妮·苏先开口了。“那杯酒是什么名堂?从没见过。”

“月夜。”尤埃回答道,“老杨自创的鸡尾酒,没有人喝过。”

康妮·苏明白了。她记得普希金有这样一句诗——

“已不会再有那样的月夜,以迷离的光线,穿过幽暗的树林,将静谧的光辉倾泻,淡淡地,隐约地照出我恋人的美丽······”

回到屋子,康妮·苏坐在电脑前就开始迫不及待地敲打键盘起来,停顿几日的故事终于又有了进展。

“人生轻薄,似羽飘摇。雨中的你撑把伞,站在坟墓外伤感,坟墓里面,孤独的游魂只能哭泣。而你永远也听不见。

年轻的哲学家在十字架上刻下这样的文字,他决定若自己不幸身死于这个赤道上的孤岛,那么,这就是他的墓志铭了。

他想到自己的祖父在自传的结尾说过,‘不觉得很不公平吗?人的肉体享受各种感觉,人的灵魂却孤单地蜷缩在一个未知的角落,哀伤而又透明。’

没有一个哲学家不想触摸那飘渺的灵魂,却都沦为星空的囚徒。毕竟星空只是人所看到的星空,只是星空的一角罢了。

年轻的哲学家自从流落荒岛,只吃过生鱼和椰子还有一些野果。他想到好久没有尝过最爱的牛排了,他已经记不起来黑椒汁的滋味了。

‘这就和灵魂一样。’年轻的哲学家自言自语,‘人根本不可能知道神是什么,人也许能知道一些神不是什么。’

······

康妮·苏倾泻完今日的灵感,还是很自觉地去店里帮忙了。但她发现尤埃并没有去店里。

卡拉·杨已经回来了,正在调酒。

“其实我觉得你挺幸运的。”康妮·苏又习惯性地对人直抒胸臆了,“谁不想找个孤岛埋葬另一半,安度晚年呢?”

卡拉·杨却说,小屁孩懂什么晚年?懂什么另一半?“年轻的时候,我想登山,我想渡江,我想飞天,我想摘月。可后来伤痕累累,我才知道,很多事情想想就好了。山在那儿,海在那儿,天在那儿,月亮更在那儿。但人却总有一天不在那儿。”

“敬共度生活的人,我一定会活到最后。”卡拉·杨对着全场老同志扬起了酒杯,引来一阵嬉笑怒骂,纷纷咒他这种乌鸦嘴怎么还不入土为安。但所有人都将手中的美酒一干而净,再续杯,酒逢知己千杯少。

康妮·苏觉得自己今晚不适合待在这群老头之中,于是又回屋里去了。路过尤埃的房间,恰巧想起他那天一幅画家的模样,于是好奇犹如心头的蚂蚁一般骚动起来。

门是关着的,应该被锁了。这使她想起尤埃有时候冷冰冰的脸,和这门一个德行。她打算把头伸到门窗的玻璃上偷看,但又缺少完成一个引体向上的力气,像是蹦跶不起的肥猫。

“康妮·,你在干嘛?”尤桑坐着轮椅经过,看到康妮·苏鬼鬼祟祟的样子。

康妮·苏先是做贼心虚地僵了一下,然后突然想到一个妙计。她楚楚可怜地道,“我妈妈送给我的珍珠不小心掉了,滚进了这个门缝里。”她嗲着声撒娇,“亲爱的尤奶奶,我知道您有钥匙的啦,求求您了。”她上前抓住了尤桑的手,假装热情其实是不想让她轻易离去。

“那门应该没锁。”尤桑凑到康妮·苏耳边,“他去了上厕所不久,抓紧机会哦,士兵。”

尤桑没有陪伴康妮·苏,也许是不想拆穿什么。

康妮·苏得偿所愿,见识了尤埃的画作。眼前整个墙壁都涂满油彩,使人一眼看不过来。这是怎样一幅画?似乎充满着悬念。

怎么会有狞笑的大海?那艘轮船为何只有虚幻的倒影而水面只有一团火焰。

怎么会有哭泣的礁石?而天空大群乌鸦衔着白玫瑰冲向了火焰。

死亡的火花与西下的夕阳斗艳,而旁观的一切徒有悲愤。

“这就是那天的情景吗?”康妮·苏轻易想起尤桑那天跟她所讲的往事。那件让尤埃无法割舍夕阳的沉痛。

一阵响声使得聚精会神的康妮·苏蹦了起来。

“出去!”尤埃生气地拍打了几下门板,砰砰作响。

但康妮·苏可不是那种老老实实的人,她反而一屁股坐在尤埃的床上,仰着头你奈我和表情。

尤埃有一种被群众看到裸体的羞愤。他端起桌上那一大桶血红的颜料,以蝉鸣都措手不及的动作,泼洒向那满怀伤痛的壁画上。就像是干将要斩断莫邪。

“你疯了吗?”康妮·苏先一步阻挡在壁画之前,总算保住大部分的壁画。但依旧有部分鲜红落在上面,溅开一个又一个的泪滴。

康妮·苏已是浑身湿红,只有那蓝色的眼睛还是干净的。

尤埃也是一时冲动。塑料桶无力坠地,撞响沉默的地板。他双手扯着头发蹲了下来,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纷乱情绪中。之前从未有人见过他这种失控的样子,好似无风摇摆的树,到底是什么鬼?

康妮·苏很明白他是怎么了。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夜里,听到父亲去世的消息她也曾体会过如此的孤愤。她俯下身来拥抱着尤埃,轻抚其背。就好像她的母亲曾经那样。

那天黄昏,尤埃站在那块礁石上送别父母的船只,亲耳听到一声毫无预兆的巨响掀起凶猛的火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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