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球渐渐飘远后，姜妍眨了下酸涩的眼睛,揉了揉僵硬的脖颈，低头查看天上飘下来的纸上究竟写了什么东西，发现居然是一封昭告天下的檄文。
乾元皇帝朱慈烺：
朕之一生,颠沛流离，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然百姓之苦,更甚于朕百倍。
山河破碎，血流漂杵，皇家之过,朕之过也。
……
切惟王者一统，治服四夷。大义严于春秋；首言尊攘,丰功勒于秦汉，不讳鞭驱。
我大明三百年基业,德配唐、虞；先皇帝十七载忧勤,功侔天地。
胡天不吊，国步多艰。一祸盛世之顽民，再遘滔天之逆子。
肆予荼毒,继被腥膻。裂冠毁冕，羞此沐猴；断发文身，操同人彘。
寡人妇而孤其子，不闻塞上飞鸿；南走越而北走胡，尽是长平坑卒。
……
瞬息斜阳，争看辽东白豕；灭此朝食，痛饮塞北黄龙。功永勒於汾阳，名当垂于淝水。世受分茅，勋同开国，瑾檄。
一篇檄文从头到尾地看完，姜妍竟还觉意犹未尽、热血沸腾，这篇文章的煽动力好生厉害，也不知道出自何人之手。
朱慈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他居然还没死，还在南京登基为皇了，史书上怎么没有这一段，不可能是自己这只小蝴蝶煽动翅膀，引起的历史变化吧。
不过也不无可能啊，这个时代貌似没有热气球。
而热气球的做法，她只跟玄微说过，还跟他一起做过一个小型的热气球。
玄微他爹是洪门的高层人物，玄微在他师傅死后又假死回到了他爹身边，说不定他现在在朱慈烺的军中效力呢。
姜妍苦苦思索热气球与玄微的关系时，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
却是顾玉蕊提裙小跑了过来，手里还捏着一张纸，问姜妍：“你可捡到了天上飘下的檄文。”
姜妍扬了扬自己手里的纸张，“这张檄文正好砸在了我头上。”
顾玉蕊激动道，“真是侥天之幸，崇祯太子居然攻下了南直隶，还在南京登基为帝，年号乾元，现在该改称乾元皇帝了。”
（南直隶≈江苏安徽上海，顺治十八年被拆分）
姜妍不以为然道：“新觉罗家做皇帝，和朱家做皇帝区别很大吗，还不都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那一套。”
除非直接晋级到资本主义社会，再发展个百年，像她这样的普通百姓才能安居乐业，起码不用担心被谁抢走做小妾。
顾玉蕊反驳道：“你这话不对，新觉罗氏以少制多，是坐不稳汉家天下的，它以女真部族联合蒙古部族统治汉人，行的是防汉制汉那一套。只要新觉罗氏做皇帝一日，不会让汉人好过。
况且他剃发易服，毁我汉家衣冠，禁我汉家典籍，摧我汉家精神，长此以往，汉人还有什么气节可言。”
姜妍不由对顾玉蕊肃然起敬，她已经看到了两百年后被列强□□了千百遍的中国了。
清朝统治天下，和明朝还有不同，它是半奴隶制半封建主义，它永远不会考虑天下人的利益，它只会防备汉人、钳制汉人，时刻准备着退回东三省。
而朱家做皇帝，起码不会故意损害汉人的利益，处处防备汉人发展壮大。
不过这些都离她太远了，轮不到她去操心。
也不知道朱慈烺打下南直隶后守不守得住，如果玄微和他爹都在朱慈烺手下效力的话，希望他守得住吧。
更进一步的话，朱慈烺反清复明成功了，玄微岂不是开国功臣，那自己岂不有一根金大腿可抱了。
是不知道玄微结婚了没，毕竟他已经十八岁，在古代算大龄男青年了。如果他结婚了，他的妻子肯定不乐意自己和他走得近。
虽然玄微的回信没提到自己结婚了，但他同样没提到自己加入反清复明的大军，还做出了热气球啊。
果然笔友做久了，容易不真诚。
热气球上撒下的檄文，在杭州城的大街小巷、屋舍院落飘荡，杭州市民竞相争抢着空中的纸张。
不识字的人认为这从天上掉下来的纸张，说不定是玉帝降下人间的法旨，必须要抢到啊。
而那识字的人看到别人手上有着“檄文”二字的文告，便心痒难耐地要弄一张来。
杭州驻防城出动了两千的旗兵，骑着马在大街小巷横冲直撞，驱赶街上的行人，禁止他们捡檄文。
但这又怎么可能禁得住，家家户户的院落里都可能落下了檄文，难道他们还能挨家挨户地去搜一张纸，是搜到了又有什么用，檄文早被看过了。
有那眷恋前朝的老儒生看了檄文，向南京的方向拜伏，痛哭流涕道：“崇祯十三年钱塘县甲榜秀才刘茂全，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还有人在院里赤足奔跑，且悲且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王师来了，王师终于来了。”
这些人的狂热，是姜妍所不能理解的，她也不明白崇祯太子在文人心中的分量。
崇祯太子代表着正统，绝不是南明小朝廷的区区福王、桂王、鲁王能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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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防城将军衙署里，杭州将军松奎寒着脸坐在主位。
上至浙江巡抚，下至钱塘县令，杭州大大小小的官员都集中到这里来了。
松奎：“那前明太子只用了短短十天攻下了江苏、安微两省，还在南京称帝，你们有什么可说的。”
浙江巡抚田逢吉连忙接道：“前明早已亡国数十年，区区一个前朝太子不成气候，只要朝廷大军从平三藩的战场抽身，必定一举夺回江苏安微二省。”
松奎：“这是自然，我大清的八旗铁骑天下无敌，何惧一个前朝太子，我是想听你们说说，他何以如此快速地攻下两省。”
钱塘县令平日难得见到松奎，此刻自然是要多多发言，给大领导留下深刻印象，于是出列道：“卑职听闻，这前朝太子伙同前朝余孽张煌言的水师，从长江直入腹地，连克镇江、南京、芜湖、安庆等府县，其中镇江知府顾秉廉，甚至不战而降，主动打开了城门。”
松奎敲了敲桌子，对下面吩咐道：“庆桂，你带人去抄了顾家。”
庆桂当即领命，抄家的差事，谁不喜欢啊。
此刻的蕉园，顾玉蕊和姜妍正在争论明朝为何会亡，铁蛋的跟班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抄……抄家了，顾府要被抄了。”
顾玉蕊的脸霎时白了，姜妍替她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说清楚点。”
小跟班喘匀了气，好容易把事情说清楚了。
原来铁蛋得到消息，顾家大老爷，也是顾玉蕊的大哥顾秉廉身为镇江知府，没有尽忠职守，丢了镇江。如今杭州将军松奎下令抄了顾家，所有人都投入大牢。
顾玉蕊连忙赶往顾府，姜妍不放心她，也跟在了后面。
抵达顾府的时候，旗兵正从顾府里往外搬东西，顾府的男女老幼，都被麻绳捆住了手，连成一串，拴在了门厅那。
顾府的人向来养尊处优，一个个衣着华丽、皮肤细嫩，如今头上的钗环俱被卸掉，衣服凌乱不堪，手腕被粗糙的麻绳磨出了血痕，脸上惊惶未定。
几岁的小儿自是啼哭不止，年轻的女孩也是嘤嘤哭泣，有被那旗兵摸了脸蛋的，更是尖叫不止。
顾玉蕊听着府里的声音，心急如焚地往里闯，却被旗兵拦在了府外。
庆桂从府里出来，看到顾玉蕊这样的成熟冷艳的美女，顿时来了兴趣，“怎么，你也是顾家的人？”
和顾玉蕊一起来的姜妍听到庆桂的声音，暗骂一句贼老天，往顾玉蕊身后躲了躲，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顾玉蕊行了个标准的福礼，“回大人，我确是顾家的女儿，敢问顾家犯了何事？”
庆桂转了转大拇指上的扳指，突然大声道：“来人啦，给我拿下。”
听到门外动静的顾二哥拖着手上的麻绳往外爬了好几步，“大人，祸不及出嫁女，我这妹妹已经出嫁二十年了，早已不是顾家的人。”
协同抄家的杭州知府也劝道：“小将军，顾家此案确实没有牵连出嫁女的必要。”
听到杭州知府的话，姜妍顿时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
哪知道这么一个微小动作，居然引起了庆桂的注意。
庆桂几个箭步到了姜妍面前，一把掀开了姜妍的冪篱，惊喜道：“居然是你。”
天亡我也，姜妍心里呜呼哀哉，面上却装作天真无辜的样子，“这位将军，我们并不曾见过。”
庆桂哪里管她怎么说，直接吩咐手下，“给我绑了，送我房里去。”
手下问道：“是送到将军衙署，还是长白街那处。”
庆桂：“自然是长白街那处，这样的绝色哪能给我老子瞧见。”
手下：“奴才遵命。”
顾玉蕊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出来探看顾府的情况，给姜妍招来这样的祸事，挡在姜妍面前道：“她并非顾府之人，你无权抓她。”
庆桂不耐烦道：“我管她是不是顾府的人，快给我让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抓。半老徐娘的滋味，尝起来想必也十分不错。”
附近亲兵听着长官的黄段子，俱是哈哈大笑起来。
顾玉蕊平生从未见过如此粗俗之人，脸色气得乍红乍白，然而她却不能退缩。
姜妍还未嫁过人，若是被人抢回去一次，名声全毁了。更何况，能不能囫囵回来都是个未知数。
顾家正被抄家中，四周都走动着旗兵，姜妍绝望地发现，她居然无路可走。
在古代的好日子，真的到头了吗？
她不是传统的古代妇女，对贞洁看得并不重，但并不代表她可以和一个满脸络腮胡子、满嘴参差不齐的大黄牙、又丑又矮又壮的人发生关系。
假使真的惨遭不幸，她虽然不至于去死，却会有好几年睡不着觉，吃不下饭，想想都会恶心到吐。
面对□□熏心的庆桂，顾玉蕊的反抗不过是螳臂当车，很快便被旗兵反剪住了双臂。
眼见自己绝无逃脱的希望，姜妍拔下头上的簪子，抵住喉咙，面色森寒道：“放了顾姨，我跟你回去。”
庆桂顿时慌了手脚，抓耳挠腮道：“美人你别冲动，有了你，我哪还想要别人，我这让他们放人。”
姜妍的簪子却没有放下，“我要看着她走。”
在姜妍决绝的目光中，顾玉蕊一步一回头，流着泪爬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