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道里非常安静。
因为剧组的住客们今日几乎都去往了拍摄现场, 住宿区并没有开启灯，唯剩下呼吸灯忽明忽灭，在稀稀落落的气流声中打亮来人的面孔。
那个身影很高, 站在陈先先的门前，面孔隐没在黑暗中时自带几分诡异。
当呼吸灯亮起, 那张面孔的每一寸细节由光影雕刻而出时，陈先先与沈佳都不由自主地站直了。
沈佳是见过蒋青的。
在《机甲狂潮》时，陈先先的那次意外便是由蒋青搭手解决的。当时巨大的竞技场被紫色的阻断场环绕, 像是分隔出了两个世界。这个男人到达时，呆在《机甲》的蓝星安保成员一个个肃穆得异常，沉默且恭敬地注视着那个提箱切开阻断场，进入事故之地的背影。
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但沈佳有几分脑子都猜得出这是蓝星的高层。
于是陈先先与她的思想活动就此分岔——
沈佳：完了，先先偷懒被上司抓到了！
陈先先：完了, 为什么这么像劈腿被抓！
蒋青淡淡地看着他, 神情镇静, 辨不清情绪：“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陈先先连忙摇头, 给沈佳使了一个眼神，“哎呀药膏我下次还给你吧, 这边刚好有点事, 这我老大哥……”
沈佳会意：“好的好的, 明天记得带啊！”
一阵狂风卷过，受到惊吓的沈佳转过身，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远了。
等四周重归于静, 陈先先才硬着头皮转过身，却也不敢对视，只能老老实实地低下头看着男人的鞋尖：“蒋哥……”
“嗯。”
“我……”他张了张嘴，忽然反应过来蒋青应该是在他门前等了有一阵子了，忙慌慌张张地去开门，“进屋说，进屋说。”
房内非常干净。
毕竟是军校出来的，陈先先有着非常好的卫生习惯。住了一个多月，这间屋子几乎与入住前没什么差别，物品也摆的整整齐齐。窗帘被高高撩起，窗外的星光静静地淌入，像是在屋内铺满了一地水银。
陈先先还有些心慌，借口倒水给自己一点时间冷静，才重新回到客厅。
蒋青也不见外，已经在圆桌前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蒋哥……”
“嗯，你说。”蒋青倒是很冷静，让脑补了一大堆的陈先先好歹松了口气：“我和沈佳不是那什么……她就是想来看看我房间什么样……”
完了，越说越不对劲。
陈先先有点想住嘴，这句话虽然是真的，但听起来更像一个随口一编的烂理由。他莫名觉得自己是个劈腿被发现后强行辩解的渣男。
但蒋青似乎并不觉得这个解释有什么问题，甚至语气也十分心平气和，问：“你为什么要解释？”
这么猝不及防的一问，陈先先不由怔了怔。
“我误会了又怎么样？蓝星还能管得着顾问的恋爱状况？我顶多认清事实，不再纠缠你。”
“或者是因为……”蒋青低声道，“你反而怕我不纠缠你？”
……
…………
昨晚是怎么散场的，陈先先全然不记得。他记忆里唯有一片混沌，以及被点破心思一般的慌乱，闹腾腾地。他好像回应了什么，但具体的字句陈先先有点回忆不起来。
这种慌乱一直延续到了第二日，甚至有点打乱拍戏的节奏。
“不行不行还是不行。”何杰书三连否定，痛心疾首：“陈先先你收敛一点！东礼这么把帝国的将领摁着打，那后面的剧情怎么圆顺！”
陈先先委屈认错：“对不起，是我太菜了！”
蒋青没想打扰青年“工作”，便等到演员四散休息时才逛到了何杰书身旁，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陈先先已经溜了，昨晚翻来覆去几乎没睡成，一场机甲戏又拍了那么久，他也有些累了——演累了。
因为昨天蒋青找他要了一个房间，何杰书早就知道男人的到来，也不惊讶：“查岗呢？”
“随便看看。”蒋青目光所在远处陈先先的背影上。
何杰书本来也就是随口寒暄，闻言并不再搭话，而是皱着眉看着录像，“这都第四遍了……你瞧瞧！剧本写的是势均力敌，结果打起来的气势完全是压倒性的——拍个什么！”
白色的轻型机又一次差点把综合机揍倒，好歹最后收了手，只不过放水放的有些明显。何杰书心知这也不能太怪陈先先，毕竟两方的实力的确有些悬殊，想要流畅地演输也十分有难度。
这场戏想要顺顺畅畅地过去，除非——
何杰书愣了一下，抬头，火辣辣的目光在蒋青的眉宇间转了两圈。
“这段机甲戏重拍六次了，你要不要帮个忙……”
“？”蒋青勉强给了他一个正眼。
“你来打一架？”
“清醒点。”
“朋友一场，客气什么。”何杰书不介意地摆摆手，越想越觉得这操作可行，“就一场，不露脸。”
想让蒋青出手打架的人很多，理由也很多，但让他帮忙拍个戏还真是第一次。男人皱了皱眉正打算正面拒绝了，便听见何杰书苦恼：“我也没办法啊，毕竟先先太猛了，请的机甲师打不过他，只能找个能镇得住的。”
蒋青沉默了一小会儿才回道：“和谁？”
“你家顾问，陈先先。”
……
…………
“临时换了一个机甲师？”陈先先皱着眉，有些不太赞同，“好不容易磨合出一点感觉……”换个陌生的机甲师，他想装出一场势均力敌还真有点困难。
何杰书神神秘秘：“放心吧，这个机甲师绝对镇得住你，你放开来去打！别把设备弄坏就成！”
镇得住他？
哈，这么厉害。
陈先先心中不抱希望地叹了口气，面上却未显露。他不好意思驳何杰书的意思，只能点点头：“那试试吧。”
他重新登陆“雪线”。
这架被当做藏品的机甲有着几乎环绕成半球状的宽阔监视屏当做操作者的“眼”。陈先先开启8号操作模式后命令系统自动拆除了机甲挂架，检查机甲数据进入待战状态。陈先先从顶层往下看，悬停仓库的地面倒映着外界的星河，仿佛澄澈透明，可一眼望尽万丈虚空。让他想起昨晚那种晕眩感。
光芒潋滟至中，这架通体雪白的“雪线”的倒影亮起了炽白的目视灯，垂首看向地面。
“我还是更喜欢红漆一些。”陈先先小声嘀咕后，调整调整状态。他把安装在操作舱内的三个镜头稍作调整，以免干扰到自己的操作。
同时，舱门大开，青年操控着尖端武器朝轨道行去，白若电光。
而作为对手的那架机甲，也从另一处舱门滑出，在一团墨色的宇宙中划出一条轨迹，缓缓而停，转过身来。
他们隔空对峙。
陈先先微微一怔。
他曾经看过一个说法：不同水平的机甲师，有着不同的气势——各个安保集团的王牌机甲师与联邦军的顶尖机甲师，其操控机甲之时，会让机械的行姿呈现出一种微妙的律感。
也曾有人说过他操纵机甲的时候有一种“风骨”，但陈先先一直认为这都是心理作祟，但此时此刻，望见不远处同样悬停待命的另一部漆黑的综合机之时，他的心中竟也升腾起了这样一股玄妙的感觉。
——对面，很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