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乡侯夫人进来的时候，轩室中的女孩子们都有些惊讶。
夫人们虽然也在受邀之内，但因为真岚公主并不是整生日，各府大多只派出嫡女来赴宴，有和公主特别交好的几家，主母虽然来了，也是在另外的轩室里斗牌，不会和女孩子们混在一起。
南宫贞见着，亲亲热热迎了上去：“婶婶。”
锦乡侯夫人看上去四十出头的年纪，穿一件深褐红团福刻丝半臂，一条遍地金六幅撒花如意裙，戴赤金镶宝的头面，体态丰腴，如满月的脸上笑容祥和，就和画上的弥勒佛一般。
仔细一看，会发现她目中有焦灼的光芒一闪而过，鼻翼上隐隐有汗水涔出。
锦乡侯夫人拍了拍南宫贞的手，含笑道：“贞儿也在啊，可曾看见你孟妹妹？听宫人说她在此间……”
“元娘刚刚出去园子里找上官府的六娘去了，婶婶坐下歇歇？”
“……听闻真岚公主的柔然宫园林景致一绝……”
“不如我陪婶婶逛逛去？说不定还能碰见元娘呢！”
南宫贞巧笑倩兮地提议。
锦乡侯夫人呵呵一笑：“如此，甚好。”
南宫贞朝十娘招了招手：“妹妹，和我们逛园子去吧。公主想必还要过会子才能回来，老呆在这里怪闷的。”
十娘欣然颔首，过来和锦乡侯夫人见了礼。
“见过夫人。”
“呵呵，这位是明娴县主吧？县主不必多礼，我们家和你大嫂子府上是世交，和你外祖家也是极熟的。”
锦乡侯夫人见了十娘，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目中有一丝隐隐的惊艳，寒暄了几句，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三人漫步在柔然宫后面的花园里。
“怪道人家说真岚公主尽得太后恩宠，瞧这柔然宫的规格，倒像是比照长公主的仪制所建一样。”
真岚公主几年前没了驸马，虽然在皇城有公主府，太后又恩旨内务府建了柔然宫让她在宫城中住着。
“可不是，公主素爱苏州园林，这柔然宫听说就是特意请了苏州的园林名家勾勒的……”
三人兜兜转转逛了一会儿，靠近一处水榭亭时，南宫贞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小声道：“婶婶，元娘好像在里面呢，我们悄悄儿地过去，吓吓她。”
一脸要捉弄人的促狭笑意。
锦乡侯夫人好笑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偏你淘气，嫁了人还和小时候一个样儿。”
倒也没拂了她的意。
三个人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花木掩映中，依稀可见孟元娘正在水榭亭里对着上官六娘拱手作揖。
“……好姐姐，别恼了，不是说你给我选的那‘愁眉啼妆’不好，明娴和贞儿都觉得我更适合‘佛妆’，我觉得她们说的没错，你看，我的脸本来比较大，现在看上去小了好多……”
佛妆，是以瓜萎等黄色粉末作粉底，八字眉、乌膏泥唇，状似悲啼，与“愁眉啼妆”有异曲同工之妙。
孟元娘不提十娘还好，提起十娘，上官六娘就有些控制不了情绪。
“……仗着县主的封衔，眼睛里就没人了，狐尾衣和‘愁眉啼妆’自古就是一套，在东汉可是风靡一时的……她一个商贾之女再能耐，能比人家孙寿更厉害？”
“是……但……”
“妹妹耳根子也忒软了些，要知道，这狐尾衣原本已失传，是甄姐姐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到的孤本……我想着让妹妹在今日将众人比下去，几夜没睡好，总算赶制了出来……是为了配妹妹的‘愁眉啼妆’，可不是配那萧氏女的什么‘佛妆’……”
……
六娘最大可能地表示出了她对孟元娘舍自己建议的“愁眉啼妆”而就十娘的“佛妆”的不满。
锦乡侯夫人躲在枝叶繁荫的花树后面，见着孟元娘面上的妆容时，先是一愣，继而一喜，渐渐地，随着孟元娘和六娘的对话，面上的怒气就似一团烧红的火，即将喷勃而出。
南宫贞见机，挽着她的手，三人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开去。
找了个比较僻静的地方，南宫贞歉然道：“婶婶，真是对不住，之前明娴不小心让茶水溅了裙子，为了不失礼公主，去换衣裳补妆……我和元娘去找她玩儿，我一时……才让明娴帮元娘换了个妆……没想到竟让上官六娘对元娘存了芥蒂……听说六娘即将与大哥哥定亲，若她们姑嫂两个因此而不睦，就是我的罪过了……对不住婶婶……”
锦乡侯夫人安慰似地抚了抚她的手，正欲说话，瞥见施然立于一旁的十娘静默不语，面上大有不以为然之态。
心中不由一动。
这个女孩子能在那么多竞争对手中脱颖而出，让肃郡王老太妃看中，做了定国公义女，必然不会像六娘说的那样不堪。
含笑问道：“不知县主觉得小女之前的‘愁眉啼妆’如何？”
十娘愣了愣，似是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片刻后，沉吟道：“既然夫人快人快语，那我也就直言不讳了……‘愁眉啼妆’和狐尾衣其实很有美态，其他任何一位姑娘这样打扮都无碍，但，孟姑娘却不能作此装扮……今日太后兴许会驾临柔然宫，若打了太后的眼，贵府很有可能就会有一场无妄之灾。”
“愁眉啼妆”是孙寿所创，也是孙寿特有的妆扮，而孙寿的夫婿是东汉的大将军梁冀，权臣半生，最后在政治斗争中以谋反罪论处。
十娘肃容道：“锦乡侯军功彪炳，此时漠北战起，正值多事之秋……若因此被一些有心人抓住把柄大做文章……实在是我大熙莫大的不幸。所以，就算是知道会因此得罪六表姐，我也还是会说服孟姑娘换个妆容。”
南宫贞呆了一呆：“啊！还有这么重要的原因在里面么？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我随口说了一句，才帮元娘换妆的。”
十娘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
话已至此，剩下的，留给锦乡侯夫人自己去想。从她刚才匆匆忙忙走去轩室中找孟元娘来看，想必也是为了此事而来，只是不知，之前怎么会让孟元娘那样的装扮就出门来宫中赴宴的？
锦乡侯夫人苦笑：“县主说得这些我何尝不知……我这个女儿，从小和你大嫂差不多的性子，又有些稀奇古怪的喜好，偏她爹又溺爱她……前段时间去曲江过节，我想着不过是小孩子聚在一起玩儿，也就随她去……后来见她没再画那个妆，还以为她只是爱新鲜，已扔下了，谁曾想原来是还没有制出狐尾衣来配……昨天她在令外祖府上做客，女孩子们玩得兴起，我也就任她留宿……今儿早上我问了一句媳妇子，差点魂儿走了脊梁骨……”
“皇上圣明，太后宽厚，自然不会因为小女的一个妆容就怎么样，但却难保那起小人不从中撩拨。”
锦乡侯夫人说着，朝十娘郑重施了一礼：“好在及时换了过来……多谢县主援手之情。”
“夫人不必客气，正如您所说，贵府与我大嫂府上是通家之好。”
十娘谦虚地还了一礼。
心里有些疑惑，能让自己的嫡长女留宿上官府，两家的交情看来不浅，为何甄氏和胡氏没有请她帮忙去做常夫人的思想工作？
要知道，锦乡侯曾经是冠军大将军的顶头上司。
难道说，与锦乡侯府交好的是大房？
可为何挑中做世子继室的是三房的六娘？
哦，是了……自打年前十一娘出阁后，大房里所有嫡出媵出的姑娘已尽皆出嫁。
锦乡侯府并不是寒门祚户，与哪家联姻不可能是即兴而至。
只有在确定了要与上官府联姻的情况下，甄氏的支持、甄婉宁的筹谋、六娘自己的努力……这些因素才有可能发挥效力，让六娘在上官府的女孩子们当中脱颖而出，成为锦乡侯世子继室的热门人选。
那么，锦乡侯府，看重的又是上官府的什么？或者说，是大房的什么？
正细细想着，南宫贞粲然一笑道：“婶婶和妹妹别尽着客气了……我们回去吧，公主想必快回宫了。”
……
几天后，隐隐约约就有风声传出来。
六娘与锦乡侯世子的亲事黄了！
四月初八，原本是两府定下互换庚帖的日子，但在这一天，锦乡侯夫人带着儿子女儿去了南宫大将军府上做客，直到掌灯时分才回去。
表露出来的意思不言而喻。
九霄打听消息回来时，颇有些幸灾乐祸：“这下，看六娘子还怎么去欺负八娘子！”
据几天前默笙来跪求十娘之时所言，自打上官府上下知道了常小将军亡故的消息，常夫人提出了让八娘给她儿子守望门寡的要求之后，八娘在府中的地位就直线下降。
偏偏这时候，又传出六娘极有可能成为锦乡侯世子继室的风声来。
上官府各房不睦，大房与三房争斗已久，但在三房内部，甄氏和胡氏也是互有龃龉，尤其自胡淑悦出事后，明面上没什么，内里却早已势同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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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感谢miacat同学的粉红~
阿阮会抓紧时间粉红加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