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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何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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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夏的落日盛大得犹如一场晚宴的退场。绚丽的五彩晚霞延烧了整个天际,而太阳的余晖犹如褪色的神像金箔,从灿烂夺目的赤金过渡成温暖低调的褐金。云层挨挨挤挤地堆挤在落日周围,长长的尾巴一直拖到头顶的苍穹,最后拖出开启夜幕的长庚星。

枯燥乏味的行军终于在入夜之前结束了。显字营的兵士在耗尽最后的力气之前总算搭起了营帐,升起篝火。进入八月之后,虽然白日依旧炎热难当,但夜里渐渐生出凉意,尤其在山里,肆意呼啸山林往来的夜风能将人骨缝都吹透。兵士们用过简单的晚饭,三五几个互相靠在一起悄悄说话,有些乏得厉害的,坐在篝火前抱着长枪就打起了盹。

何泰带着人来回巡视,看见有睡着的兵士就过去将人拍醒了赶进帐篷里睡觉。他按着丁队的规矩,左边胳膊上头带着一个写着“值”字的红底黑字臂章,纵然有不认识何泰,也不识字的兵士看见这个臂章便知道是今日的值日军官,不少人顿时连话都不会说了,不过何泰原也不会同他们说甚么,他现下心事种种,心里头仿佛无数个线团混在一起,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

当日他追随李永仲一起投军,原以为凭着仲官儿的信任和奶兄弟的身份,怎么也能混个一官半职,但直到后头半道入队的刘小七都升上了哨官,他也不过是个什长——因为陈显达并没有给哨官的副手编制,李永仲也不好自行其是,索性命令每哨第一什什长兼任哨官副职——虽然刘小七每回看见他都依旧恭恭敬敬,但何泰还是能轻易发现这个昔日的小杂工如今已经是他不能随便得罪的人物。

但何泰实在说不出埋怨李永仲的话。按照丁队的规矩,每当有人升职都得公告三天,没有异议才能实施。结果那回公告时,第二天就有人向李永仲举报说何泰曾经在值日时候偷偷喝酒——虽说那是在护卫里的事,但毕竟是真的——查实之后他自然失去资格,只能在那天晋升的大会上眼睁睁地看着刘小七接过象征哨官的臂章,而他只能憋屈地由刘小七为他带上虽然同样是白底黑字,却只写着什字,小了一圈的臂章。

改制之后不久丁队就在阿落密遭遇埋伏,其他人都是沉重紧张,何泰却暗地里庆幸不已。原本攒着一腔气力和激动打算建功立业,为自己好好正名一番,却差了点运气——甫一开战,对敌之时稍稍失了防备,就叫一个偷袭的蛮子在背上砍了一刀!虽说罩甲挡去了大部分伤害,但伤口入肉不浅,最后他只能眼睁睁地叫人抬了下去,最后半个蛮子脑袋也没摸着!

自己是不是不太适合军队?何泰夜里辗转反侧之时也这么悄悄问自己。最初他曾经想找李永仲聊一下,但李永仲实在太忙,何泰两次鼓起勇气起了话头都叫突然送来的军务打断,后来李永仲问他,他只能含糊略过;后来也想过找曹金亮,却发现此人的忙碌程度并不下于身为队官的李永仲,作为丁队当中唯一有过从军经历的人,曹金亮负责整理所有的明军制度,还要和李永仲商量制定丁队的规章,那些日子委实忙得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于是何泰只能将种种怀疑不满,委屈不安藏在心底,渐渐地竟连他自己也不再多想,仿佛那些辗转反侧的日子从未出现。阿落密之战后何泰日渐沉默,平日里除了必要之外几乎不发一言,偏偏这样还被众人称赞“颇有大将之风”“总算定了性子”,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封请辞信已经在怀里放了几天,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就要递给李永仲,然后告别军队,重新回到富顺的李家,重新做他的护卫首领。

他自然是不甘心的。但不甘心又能如何?何泰深知李永仲脾性,他从不等待无法跟上脚步的人。在所有人都对命运感到迷茫之时,李永仲就似乎已经在命运繁杂的线头当中找到了最正确的那一根开头,然后顺利地理出了头绪。从前何泰曾经旁观过许多人被李永仲丢下,现下轮到自己——原本以为自己足够豁达,但何泰却发现实在是高估了自己。

怀着这种种纷乱思绪,作为当日值星军官的何泰带着人检查了整个营地——这次显字营全营出动,除非无法动弹受伤太重的,不然就连伤员都执意跟着大家一起上路,整个营里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之感——虽然出发之前已经尽力磨合,但丁队与其他几队的素质相差实在太大,作为军官的何泰看得不时皱眉,但他总算还记得李永仲的吩咐,紧紧闭上了嘴巴,并没有多说什么。

显字营最后还是选择了服从命令,耐着性子和翔字营一起出发前往白撒所。但一路上两队毫无联系,只勉强保持了前后的行军队列,到了休息的地方,也默契地选择了离对方尽可能远的地方安营扎寨。相比显字营这边沉重无言的气氛,翔字营那边显然活泼不少,嬉笑之声随着夜风远远飘来,听得好些显字营的兵将们深深皱起眉头。

“何什长!”有个乙队的兵士远远看见何泰笑着打了声招呼,又推推同伴,殷勤地在篝火跟前给何泰让出一个位置,忙不迭地道:“何什长真是辛苦,大晚上的不得休息,还得继续忙。不愧是李队官看重的人!”

旁边立刻就有人出声纠正他道:“现下不是李队官了,是李千总!”

先前说话的人满脸尴尬地拍了拍前额——自从李永仲暂代营官之位后,就有人想起当初大阅结束这个年轻的队官已经升职,只是差遣仍是队官而已。于是不知何人起头,当其他人发现时,区别于陈显达的李千总的称呼已经逐渐取代了以前李队官的称呼,甚至在显字营其他几个队里传开来。

“何什长,咱们什么时候能到白撒所?”问话的人面相稚嫩,只在上唇生了一圈细软的绒毛,眼神里亦是一派天真,何泰一眼看出这个兵士年岁不大,最多十六——就比十五成丁多了一岁。

“还有得走。”看着面前这张过分年轻的面孔,何泰忍不住稍稍放缓声音,这个年纪的少年总是让他想起自己以及李永仲——何泰今年也不过刚刚二十,比李永仲大着两岁。

“何什长,听说白莲教闹起来吓死人,真的还是假的啊?”许是发现年轻的军官意外地好说话,兵士又壮着胆子傻乎乎地问了一句:“咱们真的要和翔字营的人一道去啊?”

边上略机灵些的老成兵士赶紧一巴掌呼到那少年的头上去,扇得险些让他一头栽到地里去,又陪着笑同何泰小心道:“何什长,这小子是小的同乡,前些日子新进营,还不懂事,您别和他一般计较。军务上头的事,哪里轮到俺们操心?当兵吃粮,安心听令就好。”

何泰盯着那兵士脸上谄媚世俗的笑容,忍住呵斥的欲望,只一脸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冷淡地开口道:“你打他作甚?他不过就问一句,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所谓白莲教不过一窝土匪恶棍,没甚么好怕的。翔字营是咱们的友军,上面安排下来,听着就是了。”说完拔腿要走,又忍不住倒回来板着脸对着那打人的兵士说了一句:“他既是新入营,想来各处规矩都不大熟,你若有闲,不如好生教一教,打人又能有甚用?”

那兵士噤若寒蝉地只管点头,何泰刚一时没忍住那点心软,现下却又暗自后悔起自己的多嘴,脸上神色沉了数分,再不说话,径自一阵风似的走了。

看见刚才那一幕的兵士们不由窃窃私语地议论:“听说这位什长是李千总的奶兄弟,为人亦是极好的。”

“你莫胡说,奶兄弟如何还是个什长?怎么也该是千总的亲兵首领才是。”

“这有甚好骗你的?阖丁队上下都晓得的事。”“那怎地才是个什长?”

这个问题叫许多兵士都想不通,有人只好半玩笑地猜测一句:“许是不如人呢?所以才当不上哨官,只好当个什长?”

兵士们猛地一愣,齐齐呆了一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片刻爆出一阵哄堂大笑,只是笑声刚出口就被强自压了下来。有人斜着眼睛嘲弄着斩钉截铁地开口:“你这却是胡说了!若是换了你,是用自家知根知底的奶兄弟,还是用半道来的穷小子?想来是哨官同千总还有些别的渊源。”他顿了顿,又口气坚决地开口:“不过若真是本事比不上别个当不上,俺就要想尽办法往丁队里头调!”

以往丁队的营地同千人的营盘完全不能相比。前者只需稍稍搭起几座帐篷,布置下周围警戒,全队就能舒舒服服地睡一宿;但后者则要仔细安排巡夜值守,如何布置,如何防备,大到警戒防守,小到吃喝拉撒,从一百人到一千人,人数陡然翻了十倍,原本种种得心应手之初竟然处处都是纰漏,若不是李永仲当机立断,将郑国才同冯宝群召集过来,又有曹金亮从旁协助,查漏补缺,恐怕今日就要很出些笑话。

等将第二日的行军日程安排好,写下最后一个字,搁笔在随身携带的笔盒当中,李永仲伸了个懒腰,听见腰骨出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骨节声音,不由反手锤了几下,很有些郁闷地叹道:“照这样忙下去,恐怕不要两年,我这腰背就别想要。”

“这才到哪里?”曹金亮嗤了一声,扳着指头数给李永仲听:“不过一个营头不到的人数,就值当让你愁成这样?”他指指在边上帮忙的郑国才和冯宝群,“今日这还有两位队官帮忙,若是只有你一个,不得急死你?”

冯宝群一边收拾册薄,听曹金亮说话,一边摆手笑道:“曹副队这话说得,不过是李队官以前不曾做过,所以显着有几分难,其实一切安排都自有规矩,再简单不过。”他拿胳膊肘撞了一下郑国才:“郑倔驴,我这话是也不是?”

郑国才之前负责安排整个营地的防务和夜间值守,一时间想得深了,直到冯宝群一下捅过来险些把他捅个踉跄方回过神,正好听到冯宝群最后一句,只好先问:“甚么是也不是?”

平日里总是一副精明干练模样的郑国才竟然走神,这事情显然叫其他三个人意外。“我说你刚才想什么这么入神呢?”冯宝群没好气地问:“都快想痴了去!”

“也并没有想甚么。”郑国才看了一眼李永仲才慢吞吞地开口道:“就是想着,咱们跟翔字营一道出来,虽说咱们龌蹉不少,但这出门在外,毕竟多个人就多一分照应,我心里想着,恐怕还是要同翔字营好生商量商量,看后头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翔字营这三个字刚从郑国才嘴里说出来,就看见李永仲阴了脸色。不过虽说面上不甚高兴,但到底现在职责不同,李永仲还算平静地道:“郑队官说得有道理。现在犹可,过几天快到白撒所,一应情况都不甚清楚,仅凭咱们一个营恐怕多有勉强,还是应该和翔字营联手起来,好生商量商量。”

冯宝群却悲观,他对翔字营的观感差到无以复加。难得的皱眉道:“咱们大方,有这个心胸,但翔字营却没这等好说话——我听说这回出来,翔字营的刘千总因生病没来,代理千总却是那位侯永贵——说起来,倒是和李队官一般。”

李永仲这还是头一回听说此事。他大吃一惊,立刻向着冯宝群追问道:“怎地刘千总突然病了?先前还在大军里时,为这这回的差事我同他见了一面,那时候还很是精神雄壮!如何一两天的功夫就病得必须换侯永贵来?”

“这有什么稀奇的?”冯宝群掀掀眼皮,撇了撇嘴,压低声音道:“我这里有件事,恐怕你们还不信——之前就听说那侯队官向军门求肯,想要独掌一营,但现下这些营头哪个不是军将们自家一手一脚建起来的?只怕到时候,又要闹出乱子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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