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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三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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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末, 湛江坞堡中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 宣告又一个曹四代的诞生。

正是第二季稻谷灌浆的季节,交州却迎来了三个丰年之后又一次特大台风。即将成熟的水稻被连根拔起, 飞出几十米后又被暴雨击打在地上。

抢收!

虽然谷粒尚且干瘪, 但只能抢收!

下到平民百姓, 上到曹生本人,都身披蓑衣脚缠重物跋涉在狂风暴雨里, 只求能从天灾中挽回那么一分两分的损失。

整整三天,城市下水道和农田水渠疯狂排水, 终于在即将崩溃的前夕迎来了云销雨霁的那一刻。阿生抬起头, 雨水顺着面颊往下掉。她望向突然出现在西方的霞红, 有一瞬间的愣神:“风停了?”

旁边抢灾的士兵和农民们已经脱下蓑衣大哭起来, 又哭又笑。

大火星划过天际, 如一道红色的流光向西坠落【1】。曹玉第一个孩子,就诞生在这个灾难消失的黄昏。

小姑娘重七斤八两, 大名还没有,小名却已经传遍了交州各郡。曹玉管她叫流火姬。

从来单名为贵,双字为贱。但所谓金字塔顶峰就是用来打破常规的,一个以“流火”为名的嫡长女, 之于岭南的意义只怕比后面可能诞生的弟弟们都要重要。

流火姬满月, 正值秋收节。往常只会以工代赈的“岭南王室”第一次做了赔本买卖, 不光免税,还向灾区免费分发了救济粮。

统治家族的喜事是全境的喜事,统治家族的利益和治下每个人的利益息息相关。这种润物无声的暗示, 也是政治手段之一。这个秋天过后,交州的老农都能够说出流火姬的父母长辈二三事来。

一出生就被打上政治烙印的小姑娘在襁褓中吐了个泡泡,咂咂小嘴继续睡觉。她还不会翻身呢。

阿生对她是有些愧疚的,抱了好几回,衣服玩具比原本预备的翻倍。要不是之后她病倒了,各种事物又堆上来,恐怕还要再宠下去。

南海边的秋季不算冷,但室内依旧燃着小火炉,上面煮着一壶枸杞茶。

阿生合衣躺在榻上,由华旉给她的眼周施针。能够给她施针的,也就只有华旉了。

“积劳成疾。”华旉收针,依旧是那副“医病不救命”的态度,“只是目视模糊的急症,还是好的。你再操劳下去,怕是要折寿。”

阿生披衣坐起,等婢女给她的眼周敷药缠带。“我停不下来——元蜂,元蜂,我知道你在屋里。”

秦六无奈:“主人,您需要静养。”

阿生蹙起眉头,即便是眼睛被布条遮住了,依旧气势逼人:“念。”

“长安来的消息,董卓修建董家宗庙,已经完工。”

“他要称帝了。”阿生按住太阳穴,一下一下揉,“阿兄仍然跟袁绍一同攻打袁术吗?这仗拖得太久了,兖州没有这么多粮。我想想,我想想……你继续说。”

“幽州的消息,袁绍已经回到冀州,与黑山军多有摩擦。”

“这么说来……”

“这次讨伐袁术是失败了。”秦六清晰地说道,声音里没有情绪。

“阿兄呢?粮尽撤兵,怕是够呛。兖州真的四战之地,先有黄巾,后有袁术,北面的袁绍心思叵测。东要防范陶谦的骚扰,西要防范董卓的入关。然后呢,他是不是还要去救小皇帝?”

华旉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退出去了,黑暗里传来“啪”的一声纸张合上的声音。“您是曹辽东,岭南王。请恕我直言,您没有后代,那您的身体就是两地安危的根本。别人家是否作死,是其后该考虑的事情。”

“你逾越了。”阿生端坐在黑暗中,声音如凉水,不带半点涟漪。

噼啪,小火炉的火焰爆出两声脆响。枸杞茶开了,药香弥漫。

许久没有听到秦六的回话,阿生朝前伸出手,顺着他粗糙的衣袖往上摸,最后搭在他的肩膀上,死死按住。

“元蜂。”

“我在。我……想要一个解释。”

曹生沉默的时间足够久,久到秦六以为这又是一个无法触碰的禁忌。她却开口了:“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从前秦将赵佗在岭南称王,自以为可以避开秦末汉初的乱世。结果等到中原一统挥师南下,五世王朝土崩瓦解。你要我安安静静地守住一地,就不怕百年后旧事重演吗?

“交州以北是荆州,东北是扬州,西北是益州。没有天险阻隔,哪一路都可能南下。我们与中原早晚有一战,元蜂啊,这不过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的问题。”

随着又一声炉火的脆响,耳边响起秦六艰涩的声音:“您常怀忧虑,什么时候才能停下呢?”

阿生突然笑了,像是想起了什么遥远的令人怀念的东西。“也许,等到曹氏的版图有秦汉那么大,我就能够休息了吧。”她朝着房门的方向昂起头,让外面的日光照在蒙眼的布条上,视觉还能够捕捉到光线,她也还有再奔波的余力。

冬去春来,暖风自南岛一直吹到郁林郡以北的洞山。这里是益、荆、交三州交接处,历史悠久的三不管地带,也是曹氏的旗帜最后进驻的地方之一。

一条清澈的柳江从洞山西面更高的山峰上发源,在南方充足的降水下快速发育成大河,滋养着两岸数以千计的蛮人部落。居住在上游洞穴中的叫洞族,居住在下游水寨里的叫河族。

当然了,这是近年来汉人所发明的称谓,比原先的“生僚”、“骆越”要好听,也比“捕鱼划船的那些人”、“以森林为家的那些人”要简洁,所以渐渐被少数民族所接受,用来互相称呼。

就比如现在,蒙家寨的族老和巫婆聚集在一起,就是这么说的:“山下的河族人投降了汉人,我们该怎么办呢?”

坐在下首的一个老头一边捉虱子一边打哈欠:“投降汉人也没什么不好的,祖祖辈辈都投降过。农具、盐,都得从汉人那里来。”

他的话引发众怒,寨主蒙林一把抓住老头的领口,像拎小鸡似的将他提起来了。要不是坐上首的婆婆及时喝止,只怕老头的牙齿要保不住。

“汉人抢我们的稻谷,抢我们的女人。好不容易十几年前打跑了,这次又来?”满身肌肉的中年汉子咬牙切齿,“咱们可不是河族那些软趴趴的东西。我去联合洞族各部,共同抗敌。”

蒙家寨位于柳河中游,顺流而下到达河族的地界不到半天航程。要是汉人打上来,第一个遭殃的就是蒙家寨。别的洞族可以往山里一躲,他们可舍不得这片祖祖辈辈经营的土地。

蒙家寨是绝无仅有的住木头房子的洞族呢!他们还在山坡上开发梯田种植水稻!

蒙林离开集会的竹楼,准备吃完午饭就收拾行装上路。然后,他就看见自家二女儿一脸惊慌地跑进屋里:“阿父阿父不好了,三弟四弟带着小妹偷船玩,跑下游去了。”

“什么?!”蒙林直接取了墙上的弓箭,“两个小崽子!这种时候给老子惹祸?”

身穿蓝色土布的小姑娘哇一声就哭了:“我找他们半上午了,才听雨娃说的。雨娃说下游三河城里在办祭典,凡是小孩都有糖吃。三弟和彩婶家的独苗,就带着几个小的要去瞧热闹。雨娃扭了脚,才被撇下了。”

中年汉子心里一下就凉了,感情偷跑的还不只是自家的熊孩子。这时候,外头响起嘈杂声,蒙林一下子就听出了彩婶的声音:“我家阿虎,我家阿虎,你要是有个好歹,我该怎么办呀?”

蒙林一个头两个大。还能怎的,寨子里的青壮年全副武装,去找熊孩子去。

三三两两凑足了四十人,或拿弓箭,或拿锄头,正准备动身,就在村口被婆婆给拦住了:“三河城是汉人的大城,有铁甲军上千,河族上万。你们这点人是准备给人塞牙缝吗?”

“阿婆,”蒙林沉声道,“足足十一个娃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我们没法放着不管。”

老婆婆布满皱纹的脸上展现出一种岁月遗留的残酷:“孩子没了,可以再生。青壮没了,就没人打猎,没人种田,整个寨子都要保不住。”

她背过身,佝偻的身体像一尊神像一般伫立在村口:“要走,就从我尸体上跨过去吧。”

“阿婆!”蒙林又惊又怒。

但跟在蒙林身后的汉子们犹豫了,神婆的权威深入人心,况且她所说的道理也确实是道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青年父母和老人们就在村口对峙,直到阳光都偏西了。

远处的河边突然传来孩子们的笑声,伴随着蹩脚的汉语:“汉大人,前面就是我们家。”

“汉大人,我阿姆做的猪肉可好吃了。”

“汉大人,我家的楼房最干净,是阿父亲手盖的呢。”

最后这一句,是蒙林家的小女儿的声音。蒙林面色一变,就往河边跑。跑到小码头边上,就看见那几个熊孩子围着一个穿宽袖大装的汉人,往山寨方向走。后面跟着整整二十人的卫兵队,步伐整齐,沉默无声。

孩子们都带了鲜花花环,衣兜鼓鼓囊囊,背上还背着面具啦,纸风筝啦之类的小玩具。一看就是收获颇丰的模样。

而被围在中间的那位“汉大人”,步伐有些艰难,但依旧面带微笑。“既然到家了,就和父母招呼一声,免得他们担心。”

“诺啊——”孩子们四不像地齐声应诺,然后嘻嘻笑着跑父母怀里撒娇。只有彩婶家的阿虎还扯着“汉大人”的衣袖:“汉大人不吃我阿姆做的猪肉吗?”

“汉大人”望望成人脸上的戒备和孩子脸上的渴望,为难了。

最后,还是老阿婆跨前一步,用含混不清的汉话说道:“犬子淘气,劳烦大人。大人若不嫌弃,还请入寨做客。”

嘿呦,还文绉绉的,只可惜“犬子”、“大人”这些名词都用错了。

阿生望了眼山坡上层层叠叠的梯田,心里就有了底。她笑道:“承蒙厚爱,却之不恭。”

凡是种田的民族,都是最容易驯服的民族。洞族不习惯交农税,可以用盐税替代。山中不愁稻米,山中不愁猎物,但山中缺盐。握住了运盐道路,就握住了一山的命脉。

离开交州之前,能够为最偏远的三河城定下发展的方向,是这个春天最令她开心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1】:“七月流火”,语出《诗经·卫风》,表示夏历(基本等同于如今的阴历)七月气候转凉。后来就用“流火”来表示夏秋转换。海南夏季长,这一进程要到八月(阴历)。

【2】:这一章后半部分借鉴了三江侗族自治县,历史上东汉西南具体有什么少数民族其实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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